贾幼斌是1984年调任江城液压件三厂任厂长的。他原是江城水泵厂厂长，治厂有方，使该厂连获“行业排头兵”与“优秀企业”称号，已是颇有名望的管理干部了。这次是他主动向局里请求，调到问题较多的液压件三厂来的，局里对他能迅速改变这厂的落后面貌寄予希望。

贾厂长到任不久，就发现原有厂纪厂规中确有不少不尽合理之处，需要改革，但他觉得先要找一个能引起震动的突破口，并能改得公平合理，令人信服。

他终于选中了一条。原来厂里规定，本厂干部和职工，凡上班迟到者一律扣当月奖金1元。他觉得这规定貌似公平，其实不然。因为干部们发现自己可能来不及了，便先去局里或公司兜一圈再来厂，有个科室干部迟到，以因公晚来为借口，免于受罚，工人则有无借口都一样，受罚没商量。厂里400来人，近半数是女工，孩子妈妈，家务事多，早上还要送孩子上学或入园，有的甚至得抱孩子来厂入托。本厂未建家属宿舍，职工散住在全市各地，远的途中要换乘一两趟车；还有人住在武东，要乘轮渡上班，碰上塞车、停渡，尤其雨、雪、大雾，尽管提前很早出门，仍难免迟到。他们很想迁到工厂附近住，在那个住房资源稀缺的年代，这只不过是一种奢望。想要调往住处附近的工厂，很难成功，女工更难办。贾厂长觉得，一些工人迟到，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客观环境制约，因此不能责怪工人自己。贾厂长认为应当从取消这条厂规着手改革。

有的干部提醒他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，此禁一开，纪律松驰，不可收拾；又说别的厂还设有考勤钟，迟到一次扣１０元，而且算是累进式罚款，第二次罚20元，三次罚30元。我厂才扣1元，算个啥？

但贾厂长斟酌再三认为，这条规定应该改。一元钱虽少，但工人觉得不公、不服，气不顺，就会影响工作积极性。于是在3月末召开的全厂职工会上，他正式宣布，从4月1日起，工人迟到不再扣奖金，并说明了理由，这项政策的确引起了全厂的轰动，职工们报以热烈的掌声。

不过贾厂长又补充道：“迟到不扣奖金，是因为常有客观原因，但早退则不可原谅，因为责在自己，理应重罚；所以凡未到点而提前洗手、洗澡、吃饭者，要扣半年奖金！”这等于是几个月的工资啊，贾厂长觉得这条补充规定跟前面取消原规定同样公平合理，但工人们却反应冷淡。

新厂规颁布不久，发现有7名女工提前2、3分钟去洗澡，人事科请示怎么办，贾厂长断然说道：“照厂规扣她们半年奖金，这才能令行禁止嘛。”于是，处分的告示贴了出来。次日中午，贾厂长进厂门时，遇上了受罚女工之一的小郭，问她道：“罚了你，服气不？”小郭不理而且是疾走，老贾追上几步，又问。小郭悻悻然扭头道：“有什么服不服？还不是你厂长说了算！”她一边离去一边喃喃地说：“你厂长大人可曾上女澡堂去看过那像啥样子？”

贾厂长默然。他想：“我是男的，怎么会去过女澡堂？”但当天下午趁澡堂还没开放，跟总务科长老陈和工会主席老梁一块去看了一趟女澡堂。原来这澡堂低矮狭小，破旧阴暗，一共才设有１２个淋浴喷头，其中还有3个不太好使。贾厂长想，全区194名女工，分两班，每班有近百人，淋一次浴要排多久队？下了小夜班洗完澡，到家该几点了？明早还有家务活要干呢。她们对早退受重罚不服，是有道理的，看来这条厂规制定时，对这些有关情况欠调查和了解了……

下一步怎么？处分布告已经公布了，难道又收回不成？厂长新到任订的厂规，马上又取消或更改，不就等于厂长公开认错，以后还有啥威信？私下悄悄撤销对她们的处分，以后这一条厂规就此不了了之，行不？……

贾厂长皱起了眉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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